上個月家訪的外婆打電話來，說女孩離家出走了
外婆抱怨著，女孩就跟她媽媽一樣
只要男人，不要家
跟女孩吸毒的媽媽，一樣X
要我們幫忙把女孩抓回來
聽著外婆的一連串的抱怨與辱罵
我一點也不意外女孩的離家出走
在家訪過後，我的心中，就像上了倒數的計時鐘一樣
什麼時候會爆開，只是時間問題
案件是女孩媽媽從矯正機關寫信來申請服務的
女孩媽媽表示，家中有老人跟幼童需要關懷
有關老人跟幼童，我們立即安排家訪
外婆家是在較為鄉下的地方
屋子外面外婆養了些動物
排泄物、壞掉的食物，味道瀰漫在空氣中
房子內燈光黑暗堆滿雜物
髒亂與腐敗的氣味散發在空氣中
家訪時全程，我們都小心的不要吸太大口空氣
看著我們的到訪與帶去的物資
外婆很開心，牽著一個小男孩跟我們說謝謝
接下來就開啟了，訴苦跟抱怨的模式
抱怨著女兒入監後，丟給她多大的負擔
一個教不動的外孫女、一個年幼父不詳的外孫
坐下來填資料時，兩津同事詢問外婆
基本資料、已領有的補助、與希望得到的協助
在外婆對談間，外婆口中有著些許的酒味
我先環顧著客廳的四周，再跟外婆表示要借廁所
趁外婆專注的跟兩津同事訴說著自己的辛苦
也趁我要到廁所的路線
我快速的掃描屋裡的陳設與狀況
還好，房子很小，很快就可以看到最深處
小小的建築物裡只有一間房
房門都沒關，往內看
一間房間放著一張床跟衣櫃
床上有兩顆枕頭跟一張薄被
其他地方堆置著滿滿的、各式各樣的雜物
房間與廚房內的垃圾桶有喝過的酒瓶
回到客廳坐在椅子上，我小心的環顧著客廳
客廳好幾處也有喝過的酒瓶
仔細聞空氣中，好像似乎也帶著點酒味
是外婆有酒癮、或者這個家會有人來喝酒
不管是哪一種，對孩子都不是一件好事
而接下來進入我眼睛的是
在客廳的角落有一張草蓆，上面有一個枕頭
這是外婆跟弟弟睡午覺的地方嗎？
如果是這樣，一切都很合理
畢竟在陰暗少窗的建築物裡，客廳會涼快些
但我想起了我剛剛在房內看到的兩顆枕頭
比對居住人口，我心裡不禁生出了懷疑
所以也有可能有一個人住在客廳的草蓆？
那會是誰？
兩津跟外婆填寫資料快結束時
我故意走到捲起來的草蓆附近，假裝踢到一個啤酒罐
我詢問外婆，我看到角落有不少空罐
是外婆有喝酒的習慣嗎？
外婆趕緊表示自己不喝，只是偶而有朋友會來喝
我再假裝突然看到捲起的草蓆
詢問外婆那張草蓆的用處
外婆表示，那是給女孩睡的
因為弟弟還小需要照顧，所以一起睡房間
家裡沒有空房，所以女孩晚上就睡那
早上女孩起床後，再把席子收起來
我心裡倒吸了一口氣，一個青春期的女孩
睡在客廳？一個會有人來喝酒的客廳？
一個連擺下一件私人物品的地方都沒有的客廳？
我內心震驚、語氣平淡地在問外婆
女孩在客廳睡？沒有隔間？沒有可以放東西的地方
這樣的空間會不會不太適合？
外婆說：
「沒辦法啊！家裡空間有限！」
「沒差啊！反正女生本來就是賠錢貨！」
「她媽媽突然把她丟回來，我能給的就這樣！」
我又再問，不是有人會來喝酒嗎？
那女孩在客廳不就很不方便，也不安全
外婆再回：
「她睡她的啊！我又沒有不讓她睡！」
「又沒差！她本來跟男生就不乾不淨了！」
「她跟她媽媽一樣啦！跟男人都不清不楚！」
外婆的語氣充滿鄙視、不屑、無所謂
與她對弟弟的態度完全不同
外婆重男輕女、對同是女性的刁難，如此清楚
心痛，卻在家訪這麼多年的、不意外
離開外婆家時，正好遇到女孩從男性的摩托車下來
緊身裸露的上衣加流行的下身消失
臉上不合她年紀的妝容與輕挑的表情
當我上前表達我是社工時
她臉上滿是敵意與冷淡的眼神，抗拒我的善意
不耐煩的跟我說：
「我的事不用你們社工管！你們什麼都不懂！」
接著轉頭對我旁邊的兩津同事笑臉吟吟
詢問兩津是來找外婆喝酒嗎？怎麼沒見過？
如果不是兩津的臉夠臭
女孩估計已經把手搭到他身上了吧
外婆的說詞跟女孩的態度，激起了我的許多疑問
我又再度找上家訪最好的資訊來源者–鄉長
鄉長告訴我們，外婆家常常會有人聚集喝酒
女孩剛開始還算乖巧，會幫忙照顧同母異父的弟弟
可是後來慢慢的，就跟這裡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了
常常聚在一起飆車、抽菸、喝酒、夜不歸營
鄉長後來又語重心長的說：
女孩也可憐，外婆喝醉會打女孩，但不會打弟弟
知道女孩睡在客廳的草蓆上
晚上睡覺時身邊常常有人在喝酒
女孩起床晚時，就會有到外婆家的異性
在女孩身邊走來走去、甚至跨過女孩
而外婆，毫不避諱
後來評估過後，我們還是給了案家補助
因為經濟狀況不佳的外婆養兩個小孩確實不易
另外也開了獎助學金補助女孩與弟弟的就學費用
今天接到外婆的電話後
我打電話給女孩的主責社工
社工告訴我，女孩很不孝、還男女關係混亂
外婆照顧她她卻對外婆態度很不好、不愛回家
外婆常常打給主責社工抱怨
她也為此好幾次跑到學校要勸說女孩回家
但女孩不是跑給社工追、就是態度很差的拒絕對話
女孩之前還有一件性侵案件通報中
但是她懷疑事件不單純
因為女孩的態度並沒有太難過，而且後來和解了
本來在家訪時考量到女孩已有主責社工
避免雙頭馬車與資源重複
加上我們服務的對象，媽媽申請的是外婆家
但在今天外婆跟主責社工的電話後
我知道，接下來，我要想辦法接住女孩的手了
如果這世界沒有人可以站在女孩的立場
如果這世界對她只有惡意，沒有從她角度的聲音
我應該想辦法找到她
聽她，好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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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不愛回家、離家出走，真的錯了嗎？
在那個髒亂陰暗的家、在那個對她只有否定的家
在那個可以跟弟弟對比出差別的家
在那個客廳只有一個草蓆空間、豪無遮蔽物
在那個有家也如同流浪一樣，草蓆打開捲起
在那個睡覺時旁邊會有男人喝酒吆喝
在那個她起床旁邊已經不知道多少人經過她
在責備她不回家、不改變的硬要把她塞回家時
真的是對的嗎？
當外婆、主責社工都覺得女孩男女關係複雜時
可曾想過，我們是否教過她男女分際？
沒有冷氣、通風不好的居家環境
女孩睡覺時不可能穿的多整齊
在她穿著鬆垮的上衣、為求涼快的短褲時
多少人的嘴跟心裡偷偷評論過她的身材
多少眼睛在透視她的因翻身不小心露出的肌膚
當她在這種環境中成長、當她覺得這一切很正常時
當被看被品頭論足、被不尊重都是日常時
她怎麼會知道，有一種隱私、有一種距離
是她天生就有資格擁有、本就被賦予的
在台灣的角落中有一些家庭狀況
是我們沒有走進去不知道的
不知道有些人還有這麼嚴重的重男輕女
不知道有家庭讓一個孩子去扭曲、不被保護的成長
有些孩子的偏差、陷入危險和複製、犯罪的人生
不是因為他們本身的問題
而是我們讓他們在沒有光的地方
掙扎的長大、適應了所有的無力、最後為了生存妥協
長成了，我們都不希望他們變成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