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工作上是一條沒有終點的線
因為，總會有很多事情發生在家訪中
厚厚的訪視照片、訪談紀錄凌亂的文字
每一件都像是沒有盡頭的、無法結案的
人生故事
有人說
幸福的樣子都很像
不幸的樣子各有不同
可是，在這種工作14年
我卻慢慢的被相似的不幸
折磨到心寒
失能的家庭、不負責任的生父生母
不被關注的少年、疏於照顧的兒童
每次想停止時
腦子都浮出一張張也許稚嫩、也許叛逆的臉
我反覆的問我自己
我離開後，他們安全嗎？
我好不容易溫暖了他們，他們能撐多久？
在這體制內的社會安全網
社會局的列管追蹤，孩子好像被注意了
民間團體的關心訪視，案家的資源進去了
然後呢？
家人還是不會陪在他們身邊
該有的照顧還是無法跟著他們
但是，卻可以堵住每一張嘴
包括我自己，我也是那個不夠負責任的人
是的
我們都瞭解了
我們都交辦追蹤了
我們都做了
我們都有訪視報告
我們都會加強訪視密度
可是
在生活在沒有有照顧功能家長中家庭的孩子
危機是24小時都有可能會產生的
出事時
輕則孩子走歪了，拉不回來了
重責孩子死亡重傷，生命無法回復
孩子離開了正常的軌跡
變成我們不想認識的樣子
我們各自檢討，是什麼讓我們漏接了
犯大案時，我們再來量刑輕判
從他們的出生開始爬梳
找盡各種理由的同理原諒
開始吶喊我們的社會安全網要縫補
但不論結果如何
孩子受傷了，還拖下無辜的受害者
甚至包含整個社會
重則孩子死在家裡、發生意外、受重傷
他們終於被看見了、被注意了
滿滿都是本就該屬於他們的同情、捨不得
只是成了新聞頭條，全社會的哀嘆
我們不斷地檢討、不斷地對不起
我們翻著我們的訪視資料
我們無法原諒我們曾經見過的那張臉
我們曾經在訪視記錄下打下的名字
就這樣永遠看不見了
但，我們依然無法挽回這個孩子的生命
而所有服務過的社工
都捆在這個巨大的悲傷中
午夜夢迴，想起還無法入睡
孩子到底是要靠愛長大
還是要靠運氣生存？？？？？
在重大失能、甚至沒有大人的家庭裡
追蹤到底能加強什麼？
在體制內每個月最多2次的訪視、甚至到4次
就能阻斷那剩下的26天的風險嗎？
沒有有照顧功能的屋子，能叫家嗎？
當追蹤完所有地方
當小孩從3個、6個、7個
隨著一點一滴的資訊被挖出來
最後確定媽媽生了8個
這麼多的生命不夠警醒嗎？
這個媽媽生了8個，生父很多不同
孩子的風險評估還不夠高嗎？
能在沒有光亮的地方撈到一個媽媽、一個孩子
還不能引導著我們去找到其他的孩子嗎？
幫媽媽建立功能、或者讓孩子到有功能的地方
因為媽媽無心或無能，就可以把問題丟著
孩子也不能到個適合的地方？例如緊急安置？
還是只要有地方睡、有東西吃、有學校讀
有遠親會來送飯、還有人問、有社工追蹤
還聯繫的到爸爸或媽媽，縱使他們不出現
就是沒有立即危險？就是有活著的條件？
連養寵物的人都不敢這樣做
憑什麼對人可以嗎？對孩子可以？
把孩子關籠或放養？就是養？
媽媽並沒有與孩子同住
而是跟另一個人在離家很遠的地方過日子
或是將孩子丟在家不常回家
讓孩子獨居、自己照顧自己、大小孩照顧小小孩
當每次孩子出生就丟回家裡、丟回生父家
當我們接到其中一個小孩
查訪到生父或生母時
我們真的不用去清查這些支線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個媽媽在做什麼？爸爸為什麼消失？
其他的孩子現在落在哪裡？誰在照顧？
有沒有平安成長？還是也在等著我們去救了？
當通報是3位、成年3位
那其他2個孩子呢？
我們都該有這樣的敏銳度，不是嗎？
如果我們接到的孩子狀況已經不太好
那其他的孩子是不是也在同樣的危險中
人之所以為人，不是只是有呼吸活著
而是有尊嚴、有希望、再愛與被愛中活著
民間單位能力有限，我們有許多的限制
有個資法、有倫理、有案主自決
無法找出不願意出面的家人
我們要小心處理不要讓孩子被發現
避免他們因為其他人的不了解
被用異樣眼光、被不該出現的言語傷害
我們既要查到資料、讓個案需求被呈現
又要擔心孩子被曝光被看見，沒有保護好孩子
這樣矇著眼抱著個案走在鋼索上的心情，有多恐懼
每踏出的一步，又有多沈重、多艱難
擁有最完整資源
可以調到所有戶口、前科的政府單位
不該將整個狀況查察清楚
然後做最完整、最完善的處遇跟照顧嗎？
這是個案嗎？不！
我隨便拿一個資料夾出來
都有被這樣有追蹤但不被注意的孩子
翻個幾張就有一張申請表紀錄這樣的孩子
這14年中，最多的是9個孩子沒人照顧
自生自滅的想辦法自己長大
有人觸法了、有人離家了、有人被霸凌或霸凌
每個孩子都用本能想辦法生存下來
但他們都失去了溫暖、希望、跟對未來的期待
對社會跟所有人只有失望、抗拒、跟反抗
剩下，被欺負的活著
或者是，欺負別人想辦法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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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是假日
照理說我不該用這麼爆氣的心情寫文
不該寫下那麼不開心又長的文
我曾經說過
每個假日，我都希望將陽光留給大家
把那些陰暗，留給我自己在這兩天
想辦法，自己去沈澱、自己去消化
我希望
白玫瑰給大家的除了一點點黑暗外
更能帶著大家更多的溫暖
再把溫暖分給我的孩子們
因為白玫瑰的那些孩子們，需要這社會的善良
暖化他們原來不得不的倔將、叛逆
相信這社會比他們想像中的更有愛
但這兩個禮拜
我的幾個個案，不斷地遇到公部門轉民代說
我們有追蹤列管、我們會請社工多加強
讓社工注意他們上學、注意他們清潔
我真的滿頭問號，這就是處理的方式？
有社工、叫社工做、推一線社工去付更多責任
這就是解決的方案？！
社工能力有限，社工資源有限
社工沒辦法成為代位父母
社工沒辦法預測每天24小時會發生的事
社工沒辦法代表整個社會安全網
社工沒辦法承擔所有公部門所該承擔的責任
我最後只能無奈的說：
「我們不能把所有的問題壓在社工身上」
「社工的訪視有限，我們或許需要另一種處遇」
我也是社工，只是我是體制外的社工
我不按牌理出牌，我一個案子會想做到很細緻
因為沒有督導會限制我的發展
沒有主管會限制我的範圍與次數
我有理監事跟大家會支持我越挖越深
我會努力想抽絲剝繭、只要找得到任何家人
我害怕我沒有評估出潛在風險
我害怕我沒有聽到呼救的人的聲音
但我不是公部門，我可以查的資源有限
我沒有強大的、暢行無阻的行政資源
超出收容人家庭，沒有監所幫我挖出聯絡人
超出更生人家庭，沒有地檢會提供資訊
我真的很無力，我也自責自己的無能
非常非常自責我的能力不足
可是，為什麼要讓我們所有人的擔心
包含一個又一個溫暖的通報人的熱心
變成我們去增加在體制內社工的壓力
身為主管機關的肩膀呢？
不是說好要撐社工、要保護社工嗎？
為什麼主管單位的想法
只有推出一個又一個社工去面對
讓社工間互相指責、要求
讓社工都埋在工作間，丟失自己的家庭
讓我跟所有社工都互相變成箭靶
好吧！這樣也可以，這是我們當社工的選擇
那孩子們呢？也要當人球嗎？
也要被我們隨便處遇嗎？
孩子不是希望嗎？還是只是一個個的失望？？
每個孩子都該被善待，不是口號
拜託！真的不是！
每個孩子都是這國家的寶貝、希望、未來
這不是整個國家都要努力保護的嗎？
不因誰在位子上、誰不在位子上
不因誰執政、在哪個不同的縣市
一個家庭的孩子就算跨好幾個不同的縣市
只要有一點點光引導著我們找到一個孩子
我們都該努力跨縣市通報尋找出其他孩子
該所有人坐下來一起工作
互相交換訊息、制定出最完善的處遇計畫
避免後續不該出現的問題發生
不是嗎？不該嗎？
如果通報人都如此熱心、都小心翼翼保護
為什麼身為在其中服務的我們
可以辜負這樣溫暖、愛孩子的心
對不起，連續幾個個案的狀況
在公部門制式、照框架走
用最熟悉的語言，堵住所有問題回答後
真的推倒我一直努力維持的理智
如果，我的體諒與理解不能為孩子爭到
本就該屬於他們的保護
那我寧可丟掉我手上這張社工證書
我不再是社工
我只是想推倒這制式又滿是破洞的社安網的
一個普通人民
就像我當初發起白玫瑰運動一樣
當個為孩子努力的
白玫瑰人民
就算被別人笑是白玫瑰暴民、白玫瑰民粹
我不想再遵守那些規範、留有那些溫柔
我想帶著人民，為孩子爭到
這體制中，沒有要求他們父母的、欠孩子們的
所有義務與權利
今天其他同事很擔心的跟我說
我每次都在書寫著差不多背景下的悲劇
這個官網的支持者會不會慢慢的不再想聽
還會有人可以撐在我後面，挺著我往前嗎
我很堅定的說
不會，我相信我永遠有大家
我相信每個悲傷故事都會讓我們變得更有溫度
都會讓每個這樣故事中的孩子
可以在大家的留言與分享中看到那道光亮
會帶著他們走回陽光裡
但其實，在深夜，我發現我破防了
我好像也有點懷疑我自己了
大家，會撐著我吧
會繼續看著我的紀錄，跟著我一起往前走
給更多的孩子，光亮與希望
也撐著我，往前吧.....
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