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賣了兩次的女孩–每個家都不是家』(下)

那個女孩

小時候的夢想是當個律師

可是父母接連的染上毒品、販毒通緝、先後入獄

她在各種不同的家和跟媽媽在外遊蕩間來回

到最後在媽媽入獄時被無預警的丟回外婆家

她在同一間學校從沒超過兩年

販毒女兒的身份讓她備受排擠

沒有一個家長希望自己的小孩跟她在一起

她在學校孤單被欺負的時間

比她受教育的時間被在乎的時間多許多許多

慢慢的她只能跟沒有人管、或管不住的孩子在一起

跟不了解她的外校生在一起

取得溫暖也得到保護

她用「混在一起」交換她需要的「被愛」

那個女孩

媽媽在染毒後對於很多事情都觀念都已經偏差

想做輕鬆的工作、想轉輕鬆的錢、想過輕鬆的日子

媽媽不是一個好的照顧者

在社工的專業評估中都覺得女孩該回到外婆家

是最好的歸宿

卻沒人知道表面辛苦照顧孫子、領取補助的外婆

常常喝酒,喝醉還會打女孩

晚上酒友來來去去,女孩就在被吃豆腐間

從厭惡擺脫、忍耐接受

到最後,已經習慣了所有的惡意

默默的照顧弟弟、照顧喝醉的外婆

默默的接受,所有人的動手動腳、嘴上的骯髒

最後她只能跑、只能逃

但卻被冠上了離家、不聽話、不自愛的罪名

每次被送回家,都是外婆各種難聽的話

她在外面越混越晚、回家被咒罵

但她不能離開家、永遠不回家

因為,她在等待

等待媽媽回來、帶她離開,討厭的外婆家

是那個女孩,五年來唯一的期盼

於是,當媽媽回來時

那個女孩毫不猶豫的隨著媽媽離開

她可以在媽媽租的房子待上一整天

孤單的一整天,只是滑著手機的等待

等待媽媽回來,等待有家的媽媽

只是這次我不能說的是

媽媽跟外婆爭吵離家

是因為拿不到女孩之前的和解金

媽媽帶女孩的離開

是因為女孩這次案件的和解金

媽媽的目標,不是因為女孩等待的愛

是因為那最髒的、用女孩尊嚴換的錢

離開前,我輕輕的摸著女孩的頭

看著女孩將所有的心事都說出來後

變的越來越柔軟幼稚的聲音

變的逐漸清澈不再拒絕防備的眼睛

我告訴她,很多事不能用不對的方式解決

所有的怨恨,都有正確的方式可以處理

我告訴女孩

滿16歲了,性侵案件不會再站在妳這邊

別做傻事了

好好的跟主責社工說,她會慢慢了解並且幫妳的

以後,要好好的保護自己,懂嗎?

那天,離開女孩家,已是黃昏

橘紅色的天空,是催遊子、倦鳥回家的指引

而我知道那個在媽媽家的女孩,並沒有回到家

隔日,我將訪視報告做完後

也把部分資訊郵寄了一份給主責社工

希望因為對於女孩的世界被了解、被打開

也能用另一種眼光,看進女孩滿是傷痕的生活

再帶進去一抹光,截斷那滿滿黑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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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案件,我一直不知道該不該寫出來

因為女孩的第三次案件,有著法律的紅線

但最後,我還是寫了

縱使到現在,我們看起來這麼進步的環境

還有許多底層想盡辦法生存的女孩

被迫用最原始的身體

交換所需的物質與愛、被歧視對待、被利用傷害

最後用僅有可以拿到的武器,用錯誤的方式反擊

因為她們雙手空空

沒有正確的觀念、沒有法律資源、更沒有家庭後援

那個女孩,她不是完美的受害者

但她確實是受害者,廣義中的受害者

也許在性侵案件上,她沒有那麼可憐、無辜

但在生活上,她卻每一分一秒都在受害

傷害她的,不只是那些加害者

而是她的親人、生活、漏接女孩的社會安全網

她的成長軌跡,就像我們爬過的那個階梯

每往前一步、往上一階,都要穿過陰暗與陽光

只是陰暗佔據了太多的時間,光亮卻是如此微弱

我始終相信,每個大人眼中壞掉的孩子

都經歷過多次的被認為還好、不危險的評估中被忽視

都是經過生活中許多的傷害、逐漸變成那個壞掉的樣子

而我,只想找到他們,並讓他們好好說

希望能藉由傾聽理解,引入那一點點的微光

能張開雙手,接住孩子

期待接下來會讓這些孩子有機會

能來得及停住腳步、停住往下墜的宿命

如果不行

那最少,讓他們有一次好好說話的機會

在那一刻,這世界不再站在他們的對立面

而是有那一瞬間,被這社會

溫暖的支撐著、擁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