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的她
沒有地方住、沒有學歷
她跟那個男人,白天在工地做臨時工
晚上睡過路邊、公園、工地、朋友家
她發現她又懷孕了
他們聽著朋友介紹,到一間提供宿舍的工廠
那裡,有很多跟他們一樣的人
她跟那個男人為了孩子,也登記結婚了
一切,終於看似安定了下來
但漸漸的,每個月的月薪都沒有準時下來
男人的薪水總是被各種借支扣掉了
在她在小小的房間餵著孩子稀飯的時候
她追問著男人,卻沒有答案
只知道這個男人,常常意識不清、暴喜暴怒
也開始會動手動腳的打她
如同那過去的人生
她以為是她從小認識的酒精
默默的習慣著、忍受著
她告訴自己,這次是自己的選擇
這次他不再丟下孩子
後來,每個月再也看不到薪水
上工不準時的男人,丟掉了工廠的工作
他們被趕出宿舍
帶著孩子、懷著孕,他們再度開始流浪
男人說他找到了新工作
給她一間小小的房間,她也生下了第二個孩子
生活靠著接濟過著,不知道為什麼躲著
男人沒說,她也不敢問
不斷被打的人生,讓她膽小又懦弱
一直到某一天,男人說要出海工作
卻在到海港的路上,被抓了
那個她以為是另一個救贖的男人
因為詐欺、毒品,早就被通緝中
他帶她躲的,就是警察的追捕
男人入監後,她想回去投靠原生家庭
最少能夠暫時有個住的地方,照顧兩個小小孩
可是回到家才知道
男人早已刷爆信用卡、小額信貸、電信公司、當鋪
債務裡面,還有她的名字
男人騙她去當了人頭,換了毒品
戶籍地裡,有法院的信、有融資公司的信
還有人來家裡找過她
這,就是她一個村落躲過一個村落的原因
她害怕被發現、害怕傷到孩子
這次,她帶的不只有兩個小小孩
還多了與表哥生的孩子
因為要離開時,孩子抱著她、求著她
帶他們離開家暴的爸爸
媽媽現在帶著孩子住的鐵皮屋
是入監的先生外婆家附近臨時租的小屋
他們一家人就睡在地板上
下雨天會積水、出太陽悶熱不已
還遇過蛇從排水孔爬出來
但,這已經是唯一的選擇了
這是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最少安全
離開前,媽媽早已淚流不已
她問我,能不能補助她修繕積水、堵住排水孔
她怕,那可能會出現的蛇跟水
能不能幫她補好那壞掉的大門
她怕,門外喝醉的男人
會傷害她、傷害孩子
我答應了她,也承諾為了保障她的地址不曝光
請她找人估價,然後把細項傳給我
希望在埋在草堆中的鐵皮建築
補起那肉眼可見的房子安全漏洞
經濟困窘的貧窮
能真正保護她、能給她安全
不再受到侵犯,不再躲在暗處
落入更深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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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故事,我寫了許久、也改了許久
一邊是因為故事太過沈重
一邊是每一次訪視,都會挖出更多的故事
而我在一次又一次的輪廓中
逐漸看清整個事件的真相
在每一次的工作中都可發現
越悲傷的故事越難了解
因為那些破碎的心靈,再難交出信任
他們曾經被簡單的處理過、被不小心曝光過
他們或許也曾經被批判過、被質疑過
媽媽剛開始對我們有許多隱瞞
因為怕家內性侵的案子再度被提起
因為怕這些孩子被分類標注
怕債務公司找到、怕毒品家人的標籤
更怕,她曾經為了逃離家暴丟下過孩子
會讓別人怎麼看她?會不會不願意再幫她?
身為一個媽媽丟掉孩子別人會怎麼想?
她很清楚
就像當時她的母親丟下她們時,村裡的人怎麼罵的
我沒有辦法告訴媽媽她全對
我只能說,我理解她的每一次選擇
選擇的對錯,都要用很多的「後來」去承擔
花很多的時間去解決
這就是人生
而社工的工作就是這樣
寫出來只是一篇文,但卻是好多次的訪視、深談
法庭上說,說謊是被告的權力
在社工的工作上,說謊也是許多個案的權力
有人為了得到更多補助、有人為了隱瞞錯誤
有人為了隱藏那說不出口、別人不理解的悲哀
很多的悲劇裡面沒有百分之百完美的受害者
但卻有很多不得不、推著他們往錯的地方走的因素
而我們沒有在他們在選擇錯誤前
出現救出他們、拉著他們的手
是最遺憾的事
過去我無法縫補、沒有來得及撫平那些傷口
現在我希望我們的出現
能讓這個媽媽跟孩子們,可以得到喘息
來得及調整腳步
讓這些孩子
不要像媽媽一樣、複製著上一代的腳步
帶著傷,再走錯一次的選擇
在未來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