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假日,我想說一個好的故事
也想跟大家要三份祝福
一份給小傑,一份給我們的一線、一份給給我們工作的企業
因為小傑的改變
除了小傑自己的努力
白玫瑰的一線,彼此合作無間的一起工作
當然最後,還有一直協助我們轉介工作的企業
而我,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不按牌理出牌的社工
接到小傑,是少保官轉來的
那是一陣兵荒馬亂、挑戰協會能量的不可能任務
因為開完庭的小傑,面臨著幾乎「無處可去」的狀況
回不了家、找不到安置機構、後續還有司法程序要跑
小傑的家回不去,因為小傑之前跟媽媽有「家暴問題」
所以當裁定小傑先暫時回家由家長管束時
媽媽一臉黑,崩潰著不要讓小傑回家,看能送哪就送哪
小傑的主責社工,也完全沒幫小傑說話,庭上完全偏向媽媽
氣的法官也是一臉黑,多次提醒主責社工記住自己服務的對象是誰!要保護個案權益,要注意自己的工作倫理!
少保官被逼著四處想辦法
小傑回到家的矛盾,對小傑跟媽媽的關係會更破碎
誰知道在彼此怨恨下,會不會發生更大的事情
可是該地區沒有警短家園可以做短期安置
少保官也試著找其他安置機構
但因為小傑的年齡太大,大多機構是不願意接的
青少年,讓安置機構最頭痛的年紀
於是最後,少保官打電話給我們,叫我們到法院一趟
看我們這邊,有沒有資源,能不能暫時短期安置一下
剛開始我們是抱著應該會拒絕的態度去的
畢竟,這不是我們服務的範圍,我們也真的無能為力
但當少保官把他們小傑的狀況跟我們說時
我們都猶豫了起來
小傑,16歲,一個北上在詐欺集團內當車手的青少年
爸爸因為槍砲等案通緝,現在在對岸跑路中
小傑本來由爺爺奶奶照顧,但在爺爺奶奶相繼去世後
舉目無親下,小傑換由早年離婚的媽媽負責接回
媽媽離婚後重組家庭,並育有一子
後來發生媽媽告小傑家暴,所以之前就是保護官的個案
聽到「家暴媽媽」這種滔天大罪
我們拒絕的心更堅決了
但看著少保官眼中對少年滿滿的愛,又是焦急又是不捨
我們不禁懷疑,這中間是否有什麼隱情
詢問少保官,少保官表示基於保護個案,她不方便說
但也許,我們可以慢慢跟少年聊
這句話,讓我們頓時間猶豫了
暫時離開少保官的辦公室,我們坐在少年報到的椅子上
詭異又凝結的空氣在我跟同事之間游移
基於十幾年的默契,我知道我們都在理智與情感間掙扎
我們都希望對方能先說出拒絕,然後帥氣的領著另一個人離開
但不知道為什麼又對少保官跟孩子有了牽掛
「那.....就接吧?」同事用疑問的語氣拋出一句
「嗯!就接吧!」我也沒什麼志氣的附和
雖然咬牙接了,但這無疑是對我們的一個巨大挑戰
一個又窮又小的協會,我們是開不起安置家園的
如果幫孩子租屋或短期旅社安置
先不論小傑的案子還在司法程序中,跑了怎麼辦?
光是安全就是一個嚴重的問題
怎麼找到一個隨時有人可以看管又可以信任的地方
讓小傑可以被照顧又能有安全感安心待下
這成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最後,我們想到我們有一個配合的企業有宿舍
於是,我們厚著臉皮打電話給該地區的副理
提出我們不要臉的要求
給孩子留一個宿舍的位子、一個短期的工作、一起照顧孩子
我想副理也跟我們一樣,本想拒絕
但就如同我們我們對少保官的感情一樣,副理答應了我們
找到小傑的住所後,我們就開始聯繫我們的一線夥伴
募集適合的衣服、鞋子、生活用品
在接小傑到宿舍的路上,我們問小傑為什麼會去當車手
小傑說,因為那時不想待在家裡,所以朋友約就去了
小傑有點自豪的說:「要當還沒那麼簡單,我們還要上課,包含知道少年事件法的權力(被誆未成年沒有前科、不容易受罰、判很輕)、被抓到怎麼回答保障自己權利閃避責任。我是通過考驗的。」
聽到這裡我已經在掐的大腿了
我同事笑著問小傑,這麼專業受訓,可以抽多少?
小傑說,1%
我聽到差點沒把小傑從車窗丟出去
冒這麼大的險領這麼少的錢,到底在想什麼?
小傑說:「可是我在那裡覺得我很厲害啊!我會法律喔!而且我是有升級,不然剛開始領一次只有1000。」
詐欺集團真的把青少年法律、依附、成就與需求,玩得得心應手
後來我們也常拿來笑小傑,被洗腦當低薪犯罪人
到了宿舍的小傑,從袋子拿出他全部的財產–兩套換洗衣服
我們先拿了一雙亞瑟士阿姨贊助我們的鞋子給小傑
再補了生活費請副理保管,當作小傑吃飯的費用
其他東西等隔天補齊,就讓小傑先休息了
正式融入正規、作息固定的團體生活
剛開始真的是一個災難
沒有一天不是早上挖不起來、晚上熄燈要催很久的
除了作息調整,還有小傑的態度
沒有一個師傅沒有到副理那投訴小傑的
講不聽、頂嘴、不配合、吵架、態度差
我們每天都疲於奔命地在調解、道歉、念小傑中度過
最後連副理都同情我們了
他搬到宿舍跟小傑同住,當起了小傑的超級奶爸
副理每天規定小傑的所有作息
幾點工作、幾點吃飯、幾點可以玩電腦、幾點強迫關燈
不論工作、吃飯、玩電腦,副理都在旁邊陪著
就在我們以為會接到小傑的一直抗議、甚至於烙跑的狀況
意外的,小傑竟然在幾次抱怨後,就停了
我們到公司的時間變少了,小傑給我們的擔心好像慢慢不見了
反而越來越多的好消息傳到我們的工作群組上
小傑慢慢地融入工作、開始學切割、能夠跟師傅相處好點
這樣的轉變,讓我們太意外了
我們問小傑,是什麼讓他開始改變、那麼聽話?
小傑說:「我知道副理真心對我,他每天都陪我,雖然會管我、罵我、還會笑我、罰我,但他會關心我,很像...」小傑沈默了
「就像親生爸爸一樣嗎?」我問小傑
小傑頓了一下,然後默默的點點頭
我趁機問小傑,為什麼家暴媽媽?
小傑低下了頭,望著自己的腳尖,一言不發
沈默了許久,小傑才小聲地說:「她不像親生我媽媽」
我心裡驚了一下,然後平靜地問小傑為什麼?
小傑說
他其實從小就很想念媽媽
所以當他知道可以跟媽媽一起生活時,心裡很高興
可是,到媽媽家後,一切跟他想像的不一樣
生活方式不同,媽媽常常唸她,覺得好像做什麼都不對
媽媽也不是會罵他,就像,很陌生....
但媽媽會管弟弟做什麼,會打會罵也會笑
新爸爸總是沈默,很少跟他打招呼
小傑覺得他就很像是「不屬於那個家的人」
媽媽、新爸爸、弟弟,他們三個人在一起就很快樂
但多了自己就變得很黑暗,很沈默
慢慢的媽媽唸他的時候他會頂嘴,媽媽也只是轉身離開
有些需要媽媽幫忙的,像辦手機、學校有活動
媽媽也不會出現
「我覺得就像以前沒媽媽是一樣的」小傑說
後來有一次在家裡喝酒喝醉了
不小心跟媽媽起了肢體衝突,然後媽媽就報案了
我告訴小傑,也許太久沒見面都在找相處的方式
媽媽也怕管他罵他太多,會被小傑誤會媽媽不愛他
小傑沒說話,只用無聲回應了我
我問小傑,所以如果媽媽對你跟弟弟一樣,就可以了
小傑想了想,然後輕輕的點了點頭
突然間,我好像有點懂了
但媽媽是真的沒有在小傑的事情上出現嗎?我懷疑
看小傑的情緒有點過於低落
我推了推小傑,笑著跟他說:「哇!原來你那麼愛被管被罵喔!那以後叫你們副理裴爸啊!他最愛管人罵人了,一定可以滿足你的要求,給你滿分的服務的。」
副理在旁邊說:「罵人我專門,叫一聲爸,保證罵到你哭」
小傑笑了,這是接小傑後
小傑第一次笑得那麼單純、那麼靦腆、那麼不那麼屁
小傑就在企業那邊越來越好
但有個新的問題
小傑的工作地縣市跟戶籍縣市不一樣
每次要報到、開庭,都需要有人接送
讓一個未成年獨自搭車來回、包含換車
我們不敢,如果途中發生什麼事,我們無法交代
但小傑的主責社工每次都說有事接送不了
小傑的媽媽,説沒辦法,然後就對我們的訊息不讀不回了
最後由副理跟我們輪流擔起了小傑接送工作
我好像更清楚為什麼小傑會說副理想親生爸爸
而媽媽對於他的事不現,不像親生媽媽了
在副理的關心與幫小傑跟公司同事的相處調整後
小傑跟同事的相處越來越好
會買便當跟小傑一起吃,假日時會約小傑出去
晚上會問小傑無不無聊,背著副理借熄燈時手機給小傑玩
副理有時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因為知道,那是小傑缺乏的愛與家人
小傑空洞的手通訊錄多了許多的同事跟群組
小傑也會主動說想要買書看,跟我們申請了買書的錢
小傑說他想繼續讀書
我們開心到不行,尤其是裴副理簡直快流下男兒淚
他最希望的就是孩子繼續就學
終於分開的時間到了,小傑的判決出來了,要入少觀了
當天跟小傑熟的同事、師傅,也都趕回公司跟小傑吃中飯
我們去接時,小傑哭到不能自己
跟之前到公司那一副毫不在乎、要怎麼樣隨便的態度完全不同
他跟很多同事說謝謝,說不要忘記他,他會回來的
小傑看著副理,哭得更慘了,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
「我出來後還可以再回來嗎?」
裴副理說成年就可以、想被罵也可以
小傑聽了,哭得更慘
小傑一直站在副理前面,就像還想做什麼卻不敢
同事輕輕的在小傑的後背推了一把,小傑趁機抱了副理,然後跟副理說:「謝謝裴爸!」眼淚淹沒了副理的肩頭
副理拍了拍小傑,依然用一貫幽默的口氣說:「靠北啊!都叫我爸了,哭成這樣,我還沒死誒!」但眼匡跟鼻子都紅了
不同的小傑離開了我們的短暫收留
去付他應該負的責任
小傑進去後,不見的媽媽出現了
她問我們小傑離開前工作的薪水怎麼領?去哪領?
其實我們中間都有要聯繫小傑的媽媽來幫小傑領薪水
畢竟媽媽是小傑的監護人,但可惜媽媽不接我們電話
後來我們也請媽媽到公司領小傑的薪水
那兩三包的薪水,早就算好在會記的抽屜了
我好像真的完全懂了小傑在說媽媽的心情了
也能夠瞭解酒後跟媽媽起的衝突的心情
但不管如何,跟長輩有肢體衝突都是不對的
小傑後來出來了,去年開始回去學校唸書
本來就聰明的小傑考試都考前三名
會傳line跟公司的同事聯絡,也有跟同事去聚餐
小傑拍成績單給裴爸時,跟裴爸說,畢業後要回去工作
裴爸說:「靠北啊!畢業再繼續念,找更好的工作,不要回來做苦工啊!」
裴爸的「靠北啊!」應該是小豪既魔性又溫暖的口頭禪吧!
我知道小傑沒有忘記我們,很關心我們
我也知道裴爸都會看官網
所以,請大家給他們加油跟鼓勵吧!
我相信小傑,會越來越好的
大家的鼓勵,也會讓他越走越正、越正越遠的
祝福你,小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