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是我第一個接的少年個案
那個刑法上幾乎幾乎快大滿貫的女孩
會接到喬,是因為那時喬另一個身份是被性侵受害者
喬初進到少輔院時,被發現懷孕
喬有說性侵的加害者是誰,經過鑑定也確認了
但不方便跟我們透露太多
現在最嚴重的問題是出少輔院沒有家人可以來接
也等於喬出學校後,並沒有後續可以收留喬的人和地方
所以少觀所打電話來問我們願不願意後接喬
接少年個案是個很麻煩的事
未成年因年齡問題很多事無法辦理
少年的心性容易搖滾不易穩定
對家庭關係心碎但還有期待
希望有個穩定的依附關係又害怕再度被拋棄的拒絕與倔將
建立關係不易等等
要拉住一個少年,是很燒腦、燒心、跟燒生命的
在當時手上案量已滿
機構募不到款(現在好像依然改變XD)資源有限的狀況下
我應該要努力理智地拒絕
但一向很容易放飛自的我,在考慮10分鐘後決定接下
因為想到少年出學校後的那一刻
看著沒有人來接、沒有人要自己、沒有地方可去
那種衝擊與創傷,被拋棄的孤單與怨恨
大概很難再對於這個世界有善意與信任
下一次在出事大概只能在女監相見
第一次見喬是在少輔院
俐落的短髮、滿臉天真的笑容,像個陽光小男孩
問到喬之前的涉及的案件時,喬毫不避諱笑笑的說
「他們說要約吃飯,結果怎麼知道他們把人綁來打架」
「我朋友說叫我去教東西,我怎麼知道他的東西有問題」
「阿那個人就很白目啊!所以我們就在他們家放鞭炮,把他家給炸了,結果法官說我重傷害」
「不過法官有說我很棒,最少我沒有碰毒品」
我當下聽到後,實在很想把喬的頭巴下去
但基於我的職業,我只能掐大腿,同理
我問喬,聽起來都是跟朋友在一起才發生的
為什麼喬是主謀,進所的是喬不是她的朋友?
「因為他們說反正我已經有前科了,就乾脆背起來就好,而且他們有父母來,我沒有啊!」喬笑得燦爛又如此理所當然
我捏大腿的手突然有點鬆了
但喬的那個笑容對於過去錯誤帶給別人的傷害完全沒悔意
又讓我無法接受
我心裡想著,喬是缺乏同理杏仁核反應不佳
還是縱使一連串的司法教訓下來,她依然沒有對錯觀念?
問到喬之前被性侵的案件
喬說,性侵她的人是她爸爸,只有一次
那次是自己睡到本來二姊睡的位置,她睡錯了
喬說大姊二姊都來少輔院罵她在裡面講出這件事
然後就沒有人再來學校看她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低下頭、沒有笑容的喬
安靜與沈默的空氣在我們之間暫停
幾分鐘後,喬突然抬起頭來
用一種沒有偽裝、疑問、自責、困惑的表情問我
「社工,我是不是真的不該說出爸爸的事」
那一刻我彷彿看到單純如白紙般的喬
那雙清澈乾淨的眼神,就像個孩子
訪談最後討論喬後續的規劃,喬只要求不要回家、不要安置
她可以打工工作,她可以自立自強
我問那回媽媽家呢?喬露出她一剛開始那種笑容對我說
「我沒有媽媽,媽媽也不會醒的」
我問喬還有沒有其他關心她的長輩
喬說,有個臭豆腐攤的陳老闆、還有老闆的媽媽對她很好
喬說起他們時,眼睛裡有難得的溫暖與感情
喬被老師帶走後,我要離開前
巧又跑來叮嚀我:「我不要去安置中心喔!說好的喔!」
抱著很多疑問離開少輔院,路上我不斷回想喬說的話
但基於喬未成年的身份,我一定得找到他的父母
少年出矯正學校是需要監護人帶的,或者我拿到委託書
但是就算有委託書,喬的後續安置都要父母出面
只有找到喬的父母,才能真的安定喬的生活
馬不停蹄的我,拿著資料打給喬的父母
喬的爸爸接起電話叫對著我們怒吼:
「她害死我了,我就是在等她,她出來我要殺了她!」
我們只好找喬的媽媽
打了好多次手機都沒人接,好不容易終於有人接了
可以明顯地感覺到接電話的人神智不清
多次上百通才能被接通一次,再聽旁邊傳來的聲音
我終於知道,原來喬的媽媽是個酒精成癮的患者
好不容易等媽媽終於比較清醒可以溝通時
媽媽對於接喬出學校,幫喬找房子等,她表示可以配合
條件很簡單–接送她去學校接喬、只簽名不付錢、補助
簡單明嘹又讓人難過
喬爸爸的反應、喬媽媽的固定不清醒又要錢
讓我對於喬後續的安置越來越擔心
我決定拖著我的同事帶我去喬的原生地實地查訪
訪問到喬的多位鄰居後
再依循喬給我的線索,我找到臭豆腐店的陳老闆
我終於瞭解了我即將要接的喬的前17年的人生
陳老闆說喬出生沒多久,父母就離婚了
喬的出生並不讓大家高興,所以喬過得並不好
小時候喬就常常被打、吃不飽
鄰居看到喬可憐,有時候會給喬吃的
但也不是一直都有,所以喬只能在附近晃碰運氣
一直到巧遇到了家裡附近的賣臭豆腐的陳老闆
陳老闆媽媽很心疼喬,常會招呼喬來吃臭豆腐
陳老闆也跟喬說,只要肚子餓就可以來吃
喬就這樣,肚子餓了就到臭豆腐店吃臭豆腐
到喬長得夠高時,喬也會幫忙收桌子、洗碗
就像喬的家就是臭豆腐攤、喬的家人就是陳老闆
連喬的學費都是陳老闆以喬有工作薪資為由,給喬錢繳交
一直到喬叛逆期,開始跟一些附近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
只要有吃有喝有得玩;喬就去,只要有人陪喬就去
每次喬出事,陳老闆就拉一下
但臭豆腐攤哪比得上跟同儕的花花綠綠
陳老闆越來越拉不動,喬越來越少來臭豆腐店
我問陳老闆,喬是不是很愛鬧事
陳老闆幽幽的說:「沒有,喬大多是跟著去的,只是社工你知道,大家去爸爸媽媽都幫小孩說話,小孩就把事情都推給喬了,喬也傻傻地覺得多幾條好像也沒差,就管束教育一下,出來還是有朋友提供吃吃喝喝,反正也沒什麼事,結果就進去了。」
我問喬家裡的事
陳老闆說,喬的二姐就像公主一樣
打扮的漂漂亮亮有很多零用錢,但喬就是破破爛爛什麼都沒有
其實大家很早就在議論喬爸爸跟二姐的關係,相處像情人
喬的事大家都知道,也不是什麼秘密了
喬的家不大,臥房裡擺著兩張床
爸爸跟二姐睡一張床,喬跟大姐睡一張床
結果有一天喬的爸爸喝醉
喬又因為前一天出去混太累睡錯位置
就發生了那件事
聽到這裡,我終於解開了喬問我的那句
「我是不是不該在學校講出爸爸的事?」
原來喬深深的把問題回歸到自己的問題:意外、自責
喬應該也知道些什麼、或者看到些什麼
天啊!這是什麼樣的家庭關係,喬又是在怎麼樣的扭曲中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