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搬家的姊姊–保障收容人通信自由之後』

兩津的個案姊姊又搬家了

姊姊每次搬家都會跟兩津說,我們也會盡量幫忙

從收到收容人的申請信件開始

這已經不知道是姊姊第幾次搬家了

剛開始會服務姊姊

是因為收容人寫信來

說希望我們幫忙姊姊也補助姊姊

因為從他入監後

就靠姊姊照顧家裡年邁近80歲的父母

讓姊姊很辛苦負擔也很大

一封很暖的信件

雖然留下的電話我們一個也打不通

但我們還是決定在家訪時繞過去看看

到了所留的地址,只見大門深鎖

信箱裡有很多信件

包含收容人從監所寫回家的信

問了隔壁鄰居

鄰居說姊姊一家人早已搬走

我們又問知道姊姊搬到哪裡嗎?

鄰居都三緘其口,並閃避我們的目光

不得已

我們只好找上我們家訪時最好的窗口–里長

到了里長辦公室,跟里長說明來意

里長先是眼光閃爍的說不知道

並有一種想快速趕離我們的感覺

我們趕緊拿出服務證跟里長說明我們的工作

我們只是想要關心老人家跟姊姊

在長期的工作經驗下

我們知道有些家人對於毒品收容人是想逃的

因此我們也告訴里長

如果家屬有不想透露的訊息

我們一定不會透露家屬的地址跟所有資訊

於是里長請我們等一下

他先打電話給姊姊,詢問姊姊的意願

里長跟姊姊通話後,經得姊姊的同意

我們也跟姊姊通上話

一樣的跟姊姊保證、一樣的告訴姊姊會保密

姊姊終於給了我們一個離當地不遠的地址

答應跟我們碰面

跟姊姊見面時

姊姊滿臉的憔悴、無奈,還有更多的恐懼

在安撫完姊姊的情緒後

她才將所有的事跟我們說明白

因為害怕

姊姊說話的過程中

有發抖的肢體、零碎的話語跟無奈地嘆息

姊姊說,弟弟從很年輕的時候就開始施用毒品

反覆的入監,這次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每次弟弟出監,就會來找她跟父母懺悔

然後接著就是又吸毒、借錢、偷東西、討債的人

總是搞到家裡雞飛狗跳、一無所有

每次弟弟入監,他們才能得到一絲喘息

那是沒有雜亂、沒有爭吵、沒有麻煩的平靜

他們才能安心的生活

但這兩次入監,就算幫弟弟處理完債務

這種平靜卻再也不在

弟弟開始會寫信到家裡

希望姊姊去會客並「寄錢」

(寄錢是指家人到監所存錢,讓收容人可以在監所內使用、買百貨、買郵票、買生活用品)

姊姊去過幾次,但因為家裡生活壓力大

姊姊有自己的家庭還要養爸爸媽媽

又已經幫弟弟補過好幾次的債務

弟弟也屢次不改,她慢慢放棄了

但弟弟還是不斷地寫信來給姊姊

且信中文字的各種「問候」

讓姊姊備感壓力,甚至因為姊姊不去

這樣特別的「問候」力道越來越重

已經讓她們全家感覺到困擾、甚至於恐懼

她的丈夫因此還動過想跟她離婚的念頭

她只能搬家

為了她的婚姻、為了全家人的安全

搬家逃避的平靜是短暫的

因為弟弟總是會跟監所申請、寫信給各單位

一封封言辭懇切的信、一封封沈重的關心

讓姊姊的居所地點不斷的曝光

接著,她又會開始收到更激烈的「問候」

就像是一種無休無止的循環

姊姊躲入越來越黑的洞穴

放棄了所有可以申請補助的管道

寧可將自己生活得像黑戶一樣

搬家不敢落戶籍、子女不敢公開資料

戰戰兢兢的過日子

說到這裡

姊姊身體忍不住發抖

眼神盡是滿滿的空洞與絕望

我們問姊姊,父母呢?

姊姊說,父母早就被個案氣到身體不好

後來相繼離世

父母纏臥病塌時、離世前

個案還在吸毒、通緝

沒有照顧、聯絡不到人

父母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趕上

「我的爸爸媽媽都說不用告訴他了,就當沒有生過這個孩子。但我知道他們在嚥氣時,都還是希望能見到他最後一面,都放不下他,但他只在乎吸毒。」

「我好恨他,也恨父母還想他。」姊姊說

我輕輕地握住姊姊的手,安慰姊姊

姊姊低下了頭

豆大的眼淚開始從空氣中落下

滴在我手上都是滾燙

我們靜靜的陪著姊姊,讓她好好哭

離開前我們告訴姊姊

我們一定會將姊姊的話、電話跟地址保密

也會告訴監所,盡量的保護姊姊

姊姊生活的困頓,我們也會幫忙

關上姊姊家的大門

門內又再度回到陰暗

在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

對照著姊姊那顆

被恐懼籠罩、躲入黑暗中的心與生命

諷刺卻又真實的悲哀

而我們帶去的那點光

希望可以陪姊姊

能久一點、再久一點

事後,我本來想申請入監去看這位收容人

痛罵他一頓

但為了不要影響到姊姊,我們忍了

我們只是將姊姊的狀況給了監所一份報告

隱去了姊姊的住址電話

監所很有默契地將這份文件成了「密件」

我們跟監所都像沒有找到過姊姊一樣

盡我們唯一能做到,最大的保護

可是我們也都知道

這個我們守著的秘密

終會在某一天

被用不同的方式打開

只要個案不斷地去找到「對的」團體

說要彌補、修復、道歉、關心

再度讓姊姊被情勒、被打擾、被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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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世界上唯一不停搬家的姊姊

這不是世界上唯一活在恐懼中的姊姊

這更不是世界上唯一不得不把自己活成黑戶的姊姊

貧困、種種的無助,卻回不到社會福利裡

自從

我們以人權為名

保障了收容人的通訊自由

有許多家庭

從此活在無法停止的恐懼中

監所不能檢查收容人的信件

監所不能限制收容人寄信

監所不能停止收容人各種不是事實的申請

有些收容人問候家人、朋友、關係人

「我知道小孩讀xx學校,謝謝你的照顧,我出監後會好好的跟你們道謝」

「我知道你們已經搬家,等出監後,我會回家」

「親愛的xx,我很想你們,請來會客並幫我寄錢」

看起來多麼客氣又無害的話語

卻是一把把的利刃、重擔

丟在收信人的身上

那些溫良恭儉

是另一種,只有收信人才懂的恐嚇

當學者、倡議者、官員

將所有的加害者事後的態度

都設定為良善有悔意時

都覺得是誠實應該被相信、保護時

所有的問題工作者只能自己去釐清

所有的困難只能工作者去想辦法排除

更將工作者推向被怨恨的那一方

因為當工作者對個案拒絕時

所有的恨意、抱怨、投訴都會轉向工作者

而工作者的被信任、被支持

甚至比不上前科累累的個案

除了要包攬所有的惡意外

工作者需要靠自己的敏銳與經驗

去確認接受到的訊息是「事實」

去確保服務的是「對的人」「對的那一邊」

保障收容人的通信自由,是人權

但我不知道這樣的人權

我們要怎麼保障另一邊

正在被這樣人權迫害的「家人」「關係人」

在人權團體開心修法完成

我們人權又跟國際靠近一步時

是否有想過

在修法中,放進這些可憐家人、關係人

能好好活著、不再恐懼的權力

是否也想過將這些「受害者」

築起一道名叫「安全」的網

還是將加害者的身體關進高牆內

而將另一個受害群體的心永遠的

關進另一道無形的高牆裡

活在那個陰暗、自願離世索居的世界裡

我總以為

人權的天秤不該歪斜

白玫瑰常常被人權團體罵

說我們暴力、沒有人權、殘忍

甚至於因為之前的白玫瑰運動上街

被某些法律人當作授課教材

在課堂上鞭打、嘲笑、謾罵

把我們當作最反面的教材

我只想說

白玫瑰並不殘忍,也並不想限制誰、追殺誰

我們只是想用本心、用永遠的良善

保護著、支持著

需要保護與支持的那群人

我們只希望所有的人權都能盡量

保護到更大部分的人、更多不被看見的群體

善良的人更應該被保護、被珍惜

不是嗎?

還是因為善良,就可以被踐踏被犧牲

這世界

不應該是這樣,真的不應該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