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勸她們墮胎嗎–社工是永遠自責的壞人』

今天又再度收到地檢轉介單

「個案現懷孕中,但因個案與案男友皆為藥癮者,兩人皆無收入,生活窘困...個案自陳無停止妊娠之費用、且表示日後也無法負擔扶養小孩之費用,望貴會予以協助」等語

白話文就是

個案跟她的男友都是濫用毒品

兩人都沒有工作、沒有收入、也沒有生活費

個案目前懷孕中,想拿掉小孩但沒有錢

若拿不掉以後生下來,也沒有錢可以養小孩

接下來,就是我的抉擇跟怎麼開口了

到底要補助讓個案拿掉小孩

還是補助個案生下小孩

當個「好人」給予新生命的支持

還是當個「壞人」停止新生命的繼續

社工,你就看著辦吧

社工的工作中有「案主自決」與倫理的規範

但在實務工作中卻常常有許多無奈

大家都害怕碰觸到信仰、生命與價值的議題

於是把問題丟給我們去解

成為別人眼中的魔還是仙,社工總是自我掙扎

「好人」與「壞人」在別人眼中如此容易的抉擇

卻是我們最難畫出的那條線

這種事平均每個月最少一件

有明白表示沒錢拿掉的、有猶豫想要生的

也有深信這次會不一樣的、雖然我們看起根本一樣

堅持要生,希望我們幫助的

不論是轉介過來、還是因為家訪時發現

她們有些是小媽媽

可能一手牽著一個與前任有的、現在養不起的

肚子裡還有一個生父跑了,剛受孕或等待出生的

有些是之前生的都到處丟

丟在各個前任家、丟在自己的老家、丟在朋友家

而現在這個現任的、她視為見證不同的真愛

有些是生父還在,沒跑掉

但兩人懷孕期間施用毒品的行為沒停過

媽媽在生活中吸、孩子在肚子裡不停的吸

這些孩子的出生,都是令人擔心的

害怕前一個已經養不起,後面再來怎麼辦

害怕之前都亂丟,再生下來會不會變成另一顆人球

害怕孩子出生後會不會有因戒斷症而產生各種問題

但,我能鼓勵他們拿掉嗎?

在明明看見危險是那麼近、賭輸的機率那麼大

我好像不能,這不是公益的做法

叫一個人去結束另一個的生命

有些人說沒關係,生下來再送養就好

可是真的能那麼順利嗎?

有戒斷症的孩子,送養真的是困難重重

我甚至於有段時間在掙扎是不是該鼓勵

我的女性個案裝避孕器

在我知道裝避孕期會損壞女生的身體

但是,他們往往沒辦法在衝動時

留有理智、再停下兩分鐘去戴保險套

保證之後不會再生出沒人想負責的孩子

我在讓她們現在就先傷害身體

和事情發生後再拿掉孩子傷害身體

兩個選項的選擇中無比痛苦

好像怎麼做,我都是一個壞人

常常,我覺得社工是一個很自傷的工作

我們看盡了那些在最底層的無奈

我們看盡了那些在犯罪邊緣中的掙扎

我們看盡了那些為了生存對生命的放棄

我們看盡了那些顯而易見後來會發生的悲劇

以至於我們有時在幫助的過程中

有時要選擇

馬上停止、現在繼續、未來背負

還有

受傷的是誰?就像今天轉來的個案

是個案、未生出的孩子、或是將來

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

不管是怎麼樣的選擇

無法躲避傷害的還是從頭陪到尾的社工

沒有人可以去承擔生命存在與否的重擔

但,很多時候,個案與社會期待我們接下來

希望我們是最後那條拉繩或救生圈

卻沒發現我們自己本身毫無任何保護裝備

早就在水裡載浮載沉了

我知道除非很堅決的個案,社工的建議是有用的

但這個建議,不管是哪個,都將在我的心上和身上

背上一個重擔,與心理卸不掉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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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篇我一直想寫,卻很猶豫要不要寫的文

因為我知道這件事牴觸到很多人的宗教與價值

也許有人會因為這樣,對我們不諒解

但這件事卻是我們實務中常會看見的

也因為這件事要做很難、很傷

所以許多個案因為錢不夠、身份問題

而最後不得不生下來,然後延續前一個的不幸

也有些人進入到較便宜、不那麼好的診所

最後造成再一次的複製、或身體的永遠傷害

我也曾經因為實在太痛苦想放棄接這種個案

但當每次家訪

都需要拿著戶口名簿清點小孩

避免有些小孩莫名其妙、被丟到不見,卻沒人發現

我們最高紀錄曾經清點過四代總共14個小孩

最後發現多了一個沒紀錄的、少了一個不見的

我們也曾經遇過被通報來的家庭

只有失能的老人與被丟回來的小孩

國小就翹課、跑陣頭、身上很多傷

因為沒有大人保護、被議論歧視

他們從小為了自保習慣性說謊、最後認知出現問題

他們的哥哥姊姊已經無法救,剩下的救不起

我們更碰過到案家時

聞到濃濃施用毒品的味道

認真一點找,還可以發現吸食器

有的小孩有明顯的戒斷症,需要早療

有小孩在媽媽吸毒時,就被抱在懷裡

我多希望這些孩子不曾來到這個世界

不曾體會過他們現在的生活是被疏忽的

不會知道未來他們將掉入多大的危險中

不會在錯誤的環境中被迫卑微的生存

不會在傷害的生活中賭能否有好好活著的運氣

於是我還是接下這樣的個案

用無法完美的方式,工作著

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人

我犯了,對每個生命都不夠好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