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工生涯的鬼故事–不認識的孩子們』

是一張刑期不算短的監所內收容人寫的申請書

表示自己入監後,家中只剩下妻子跟女兒

自己是家中的經濟支柱,入監後家庭沒有收入

希望我們去關心並能提供補助

找了一個比較比較有空的時間,畢竟跨好幾個縣市

排了幾個行程,一趟路有點遠,不能浪費

到了案家,是一個偏僻的住宅

外觀老舊,但還算乾淨

按了電鈴,是媽(收容人的妻子)來開門的

我們表明來意、並拿出個案的申請書跟我們的服務證

詢問可否讓我們進屋,方便申請補助核對資料

媽媽子樣好似有點為難,但最後還是同意了

進屋後,看到居家環境還算可以

妹妹正坐在籐製的長椅上

但同樣映入眼簾了

多了一個男子跟一個小男孩(年齡看起來約4、5歲)

男人赤裸的上身、下身只是一件四角褲

就這樣衣衫不整的坐在妹妹身邊

我跟同事對視了一眼

我們先平靜的核對資料,收齊評估補助相關文件後

詢問那位男人的身份

媽媽表示是自己的男朋友,目前同居在一起

那個小男孩的則是男人的小孩

我們提醒男子在小女孩面前應該穿好衣服

應該是同事長得太兇,男人馬上套了上衣

我們表示若要申請補助,需要該男性也出示身份證

男人猶豫了一下,從口袋掏出舊又有點模糊的證件

本來我們在此刻應該查詢男人是否有判決書

但無奈當時的狀況讓我們無法這麼做

我們依身分證上資料,開始詢問男人的背景

不知道男人是因為記性不太好、還是我們太嚴肅

男人回答得有點坑坑疤疤

尤其對戶籍地附近相關道路設施等,回答得有點模糊

就在我們詢問到男人是否是媽媽的男朋友

為什麼跟女孩的相處那麼近?有沒有好好保持距離時

男人突然拉起旁邊個案女兒的手,十指緊扣的跟我們說

「我跟她是男女朋友,她長大我就娶她」

而被拉起走的女兒則是面無表情地毫無波瀾

沒有愛、沒有恨、沒有掙扎,只透出無聲的習慣

這個表白,對我們簡直是核彈級的震撼

女兒才國二,而男人的年紀與外表的不修邊幅

怎麼樣都無法把他們當一對戀人看

尤其是女兒表情好似透露出槁木死灰

就在我們還在消化這個宣示,腦中懷疑是不是性侵案件時

媽媽尖叫聲響起,看來媽媽也在憤怒驚嚇中

客廳內的戰爭已經開始,同事趕緊過去勸架

擔心在男女雙方的爭執中,媽媽會受傷

趁晃亂中,我問了那個男人帶來的小男孩:「他真的是你爸爸嗎?」

孩子對我搖搖頭,身體瑟縮的抖著

不知道是因為我的問題、還是因為眼前高分貝的爭吵

經驗告訴我,這裡有太多的秘密,太複雜的關係

甚至,可能有受害者跟加害者的身份存在

我趕緊找理由把同事帶了出去

就讓戰爭先留給他們自己處理吧

出案家後我跟同事說

一個像流浪漢的男子進入這個家庭

一個未成年的女兒被入侵的男子說是女朋友

一個根本不是那男人的小男孩

這所有的一切,太詭異了

於是我們毫不猶豫地打給警方報案

所有疑問的解答,已經不是我們能夠找到的了

還好警方很快就到了,沒有讓裡面打出血來

我們將我們家訪得到的訊息與疑問告知警方後

便領著警方往案家位置衝去

在警方搜索後,發現在二樓房間,還有一個瑟縮的小男孩

是男人帶來的,卻不認識那個男人

經查,男人本身就是通緝犯

帶著一個男孩從很遠的地方流浪到該縣市

後來因跟媽媽認識後,慢慢的搬進媽媽家

小男孩不是男人的孩子,跟男人其實不是非常熟

或許是帶著一個小男孩跑路躲通緝,比較不會被臨檢吧

女兒被男人侵犯了,那個媽媽收留、說是同居人的男人

二樓的男孩,則是男人近期拐來的

想不到一次家訪,卻讓我因為我的經驗雷達

雞婆又不按牌理出牌的問話、報警

挖出來的家內性侵、疑似拐兒童的重大刑事案件

台灣這樣的案件多嗎?

如果以拐賣兒童來說,台灣相對數據少很多很多

除非這個孩子有點狀況、又在非常底層的地方生存

孩子比較容易因為沒有防備心、或在被協助照顧時

因原生父母各種原因不想管、沒太多過問

只要有人接手、別來煩自己就好的心態

孩子被一轉再轉,私下協議更換照顧者

例如雙方都不想要的類黑戶寶寶

在做收容人這塊,問題比較多、複雜、又處於陰暗角落的族群

常常孩子在親戚、朋友間流轉

孩子表面上沒被丟棄,實際上已經消失在父母生命中

沒有人會去追、去問,孩子最後的去處

直到唸書,才有學校因沒有報到開始追查

至於家內性侵就非常常見了

許多女性在男性入監後

可能因為需要找人依靠、可能在經濟上碰上問題

就會找一個男性在一起

而這種依需求選擇的「功能性」男性很多都不是太正常的人

就如

吸毒的會找吸毒的,拿毒品方便,彼此掩護交易

在八大想辦法生存的,很容易找具暴力氣息特質的

這時,家中的兒童就陷入了極高的風險

再加上不論找到那種,孩子往往是負擔跟兩人生活的絆腳石

有些被丟回去不熟悉的原生家庭、生父老家和朋友家

留下的,甚至也容易有疏忽照顧、性侵、被虐等重大危險

而這些隱藏在黑暗角落無法求救的孩子

都需要有社福單位或者是社政單位

去挖掘、追蹤、跟營救

才不會最後成了新聞上的頭條,全部人的痛

這也是我一直在這個

服務收容人、更生人的領域上不忍離去的原因

很多人都不認同我選擇的這條路

甚至指責白玫瑰本來是幫助受害者,後來卻去幫壞人

但我知道這些加害者背後的家庭

有許多暴險中,急著我們去、去拉他們一把的

而能夠最好效率的預防犯罪、防止下一個受害者

就是從他們的家庭開始

加害者的家庭裡,有一群「不敢說話的受害者」

他們很多都是自責的老人、無聲的兒童

他們處境危險,沒拉住,摔下去的,不是人生就是生命

這社會最後都要概括承受

不管是代間傳遞的犯罪遺傳、或是生命被殘忍奪去的傷痛

這是我決定做收容人家庭跟理監事報告的內容

而事實也是如此

在重大的兒童或青少年案件中去深扒他們的身世

很大一部分他們父母中的某一位都正在監所服刑中

我想撈出那些還沒被傷害的孩子

還有機會改變回到正常人生軌跡已經受傷的孩子

不要讓悲劇不斷不斷地重複

不要讓傷害一直一直的產生

不要再有人掉眼淚,而光亮,遙遠到看不見

這條路,我越走越深、也越走越孤單

希望有一天,也有人能支持我們

就像我告訴我個案的:「別怕,我在你旁邊。」

也會有人告訴我:「別怕,我們在你身邊。」